一上班，顧偉傑就收到了江濱禁毒大隊的協助請求。謝彬去世以後，治安中隊長的職位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來接替，顧偉傑只能親自承擔中隊長的工作。江濱禁毒的情報工作令他驚訝不已，沈躍然還沒反應過來，他們居然已經得知阿德今天下午將會出現在沙浜村六組31號，果不其然就是他姐姐目前的住處。

剛吃過午飯，李想和崔向陽就到了。顧偉傑叫上社區民警葉舟，帶著他們兩個悄無聲息地摸進了村裏。六組31號大門緊閉，顧偉傑帶著崔向陽繞到後門防守，葉舟上前摁了好一會兒門鈴才來了一個老太太開門。

“大媽，你們這兒昨天有沒有來客人？”葉舟和氣地問。他是這兒的片警，沙浜村當地的老年人都認識他。

老太太難得見葉舟穿便服上門訪問，又見他身後站著一個陌生的小夥子，感到來者不善，回頭確認了一遍院子裏沒人，才小聲說：“103那個人的弟弟，昨晚回來了。”

李想一陣興奮，插話道：“103還住著其他人嗎？”

“有，他姐姐一個人帶著個小孩。”

正說著，有人從屋裏出來，朝大門口走來。老太太頓時慌張起來，小聲嘀咕了一句：“就是她！”幹脆出門躲遠了。

出來的是個五大三粗的女人，一手拿著塊磨刀石，一手提著把菜刀，背後背著個頭發還沒長全的嬰孩，碩大的乳房隨著步伐抖動著。葉舟下意識地閃到了一邊。

“大姐，阿德在嗎？”李想有些迫不及待了，直截了當地問。

女人本想在水槽前的水泥臺子上磨刀的，不耐煩地問：“你們是誰，找他幹嘛？”

李想剛要邁進院子，被葉舟拉住了。他示意李想別進去，而叫女人出來：“我們是阿德的朋友，麻煩你過來下好吧。”

女人隨手放下了磨刀石，菜刀卻仍舊提在手裏，大大咧咧地走到門口，問：“你們到底有啥事？”

李想掏出警官證在她眼前晃了晃：“我們是江濱區公安分局的，有件事要請阿德配合調查，你叫他出來一下。”

女人的臉色霎時間就變了，她忽然扭頭沖著院子裏大喊一聲：“阿德，警察來了，快跑！”

一個人影在屋門口閃了一下，迅速返回去，應該是要跳窗逃跑。李想趕緊掏出對講機呼叫崔向陽：“目標要跳窗，請攔截！”說罷拔腿就要追，卻被女人一把拽住了衣服。葉舟熟門熟路，早就已經沿著圍墻朝屋後追去，李想卻被這女人死死纏住，費了好大力氣才掙脫開。女人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，惱怒地舉起菜刀朝他砍來。李想大驚，趕緊抽出伸縮警棍自我防衛，幾個回合後，女人被他擊中了肩膀，菜刀掉在了地上。她坐在地上，一把鼻涕一把淚，又撲上來抱住了李想的腿。她背後的孩子嚇得哇哇大哭，驚動了街坊四鄰，人們紛紛前來圍觀，對李想指手畫腳，一時間亂做一團。

阿德跑進廁所，從狹小的窗戶裏跳出來，和顧偉傑、崔向陽、葉舟三人撞了個正著。他大喊一聲，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剔骨刀朝他們沖過來，崔向陽果斷拔出配槍，扣動了扳機。

一聲槍響過後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。阿德躺在墻角下骯臟的排水溝裏抽搐著，子彈從他的前胸射入，攪碎了他的五臟六腑，又從後腰穿出。血水滲入溝裏的生活垃圾，散發著惡心的氣味。他殘存的意識裏忽然出現了被他勒死的“三蹦子”司機的模樣，報應竟然來得如此之快。

趕到現場增援的人在阿德身上搜到了“三蹦子”司機的錢包和手機，錢包裏有他的身份證。一起死者還沒來得及被發現的兇殺案就這麽破了。曾驍拍著崔向陽的肩，高興地說：“隊裏又要立功了！開槍的事人證物證都有，不必擔心！”

崔向陽的開槍報告剛交到檢察院，一條《便衣警察暴力毆打年輕母親》的視頻在微博上流傳開來，短短一個小時，點擊量迅速增加到幾十萬次。省公安廳、市公安局迅速將徹查責任落實到江濱區分局，並明確要求盡快對當事人作出相關處理，消除網絡負面輿情。

短短幾個小時，李想的手機幾乎被打爆了，有切實關心實際情況的，也有純粹來八卦探口風的，甚至還有匿名謾罵的。他看了視頻，頓時就明白了，這段一分多鐘的視頻是剪輯過的，拍攝者把阿德妻子持刀砍人的鏡頭都剪掉了，只剩下李想用警棍進行防衛以及她最後坐地大哭的部分。

李想的市長伯父李國康自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，聽李想說了具體情況，只給了一點建議：“這個大環境下，要找到願意給你作證的目擊證人是不太可能了，盡快口頭上認個錯，先把網絡上的輿論風波平息了再說。”

李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“大伯，你、你說什麽？叫我先認錯？可我根本沒錯啊，我沒錯為什麽要認錯？”

“想想，我是看著你長大的，你是什麽樣的孩子我當然清楚了，你肯定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。可是現在輿論已經發酵到了這個地步，所有的評論都是一邊倒地批判我們，還有很多人純粹是來發洩不良情緒的。你現在代表的早就不僅是你個人，還有你的單位，這個時候再不盡快給出一個能讓公眾滿意的態度，事態肯定會越來越糟，甚至威脅到整個之江公安的形象。”

“大伯，你怎麽和大隊領導說的一模一樣？”李想的心更冷了，“我所有的應對措施都是符合法律規定的，憑什麽要往自己身上潑臟水？”

“好了，想想，我得開會去，沒時間和你多說了。也許你現在理解不了，哪天你當了領導，擔負起整個團隊的責任，自然就會明白了。”

李想正郁悶著，大隊政委帶著三個陌生人進了辦公室：“小李，這是分局督察大隊的婁大隊長、紀檢監察室的廖主任和宣教科的張科長，我們去樓上小會議室，你把昨天下午的事情詳細經過和他們說說吧。”

李想路過內勤辦公室時，忍不住瞥了一眼，只見蘇雯正臉色凝重地看著外網電腦，方昕正在接電話，聽起來是在回絕記者采訪。他仰頭長嘆了口氣，跟著三個領導走向會議室，感覺自己像是走在通往審判席路上的被告。

坐下後，婁大隊長先發話：“小李，事情的經過你們政委已經給分局領導詳細匯報過了，我們也願意相信你的說法。然而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，發布這段視頻的IP地址註冊在境外，我們無法找到原始視頻，現場其他同事都去圍捕阿德了，也沒法給你作證，更別想能找到願意挺身而出替你說話的圍觀群眾，而網上的負面輿論愈演愈烈，什麽難聽的話都有，這樣下去，分局甚至市局都只會越來越被動。”

“小李，面對這種情況，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要有更強的大局觀念。”張科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，和顏悅色道，“局領導商議決定下午兩點發布致歉通稿，至少先有個態度，把公眾的怨氣不滿先平息下去再說。近年來網絡越來越發達，消息的傳播速度越來越快，影響範圍也成倍擴大，而我們的網絡輿情處置能力和經驗都是嚴重不足的。這一次我們的處置肯定是要站在全局角度來定度，這種負面輿情肯定會對當事人帶來比較大的影響，你要有個正確的認識，我們並不是要把你推上風口浪尖，相反的，我們是在做最大的保護好本局民警的努力。”

李想“騰”地站了起來：“給公眾道歉？那不是等於承認了自己是錯的，被惡人打掉了牙齒還得往自己肚裏咽？保護民警，就是這樣保護的嗎？以後誰還敢去抓人，誰還敢現場執法？配發的警械都不能用來制服犯罪分子、不能保護自己，發來是裝裝樣子的嗎？”

“李想，你坐下，冷靜點！”婁大適時打斷了他，“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誰能作證是她先拿刀砍你了？視頻裏唯一能夠展現的就是你用警棍抽打女人，而她的背上還背著一個嬰兒！現在的輿論焦點主要就是孩子，帶孩子的女人在大眾眼裏就是弱勢的、需要被保護，你真是捅了馬蜂窩了！甭管後續調查怎樣，前期的處理態度是必須要有的，況且省廳和市局領導也都第一時間批示了，這個鍋分局要背，你作為當事人也必須要背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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